云顶集团/a>

　　最新研究发现，宋元明清时代的契约文书“立×为×” 格式在南宋以前都不带“者”字，元朝时带“者”的现象大量出现。“者”的使用一直延续至明朝万历年间，明中叶以后逐渐减少。这些研究有重要意义。一般认为“立此为照者”之“者”受到了蒙汉直译文献的影响，由祈使语气“者”类推扩展到陈述语气（黑维强、杨青青2023）。这些意见有待进一步研究。本文认为“者”不是汉语固有的“者”，也不是元代文献蒙古语祈使附加成分意译的“者”。“者”来源于蒙古语陈述句末指代强调助词。蒙古语指代强调助词在文献中音译为“者”，意译作“那般者”。

1. 蒙汉文献所见汉语对译为“者”的两种蒙古语成分

　　蒙古语第二、三人称祈使形式和蒙古语陈述句末的指代强调助词都可以汉译为“者”。我们认为一种是意译，一种是音译，两者有明显的不同。

　　1.1 蒙古语祈使附加成分汉语意译为“者”“也者”

　　蒙古语第二人称祈使附加成分-dqun/-dkün、第二人称祈使零形式、第三人称祈使附加成分-tuqai/ -tükei汉语意译为“者”。黑维强、杨青青（2023）认为意译蒙古语祈使附加成分的“者”和蒙古语祈使附加成分“语音上彼此没有联系”，这个说法是对的。

　　但蒙古语中还存在一个常用于陈述句的，可以用作指示代词、诺词/肯定判断词、句末指代强调助词等，汉语音译为“者”，意译为“那般者”。的读音与用法均与汉语的对译词“者”有密切联系。

　　1.2 蒙古语汉语对译为“者”“也者”“咱”“嗻”“着”

　　蒙古语常用于陈述句中，在蒙汉文献中被汉语对译为“者”“也者”“咱”“嗻”“着”等不同形式。

　　蒙古语用作指示代词。汉语标音写作“者”，意译为“那般”“那般者”。

　　蒙古语用作诺词。指示代词的“那般”意义又发展出“同意那般”“是那般”“好”义的诺词用法，汉语标音写作“者”“咱”“嗻”等形式，意译为“应许声”。

　　蒙古语用作肯定判断词。汉语标音写作“者”，意译为“是”。

　　蒙古语用于人名后表示呼唤强调，汉语标音写作“者”。

　　蒙古语用作句末指代强调助词。既指代前面叙述的事情，又表达肯定强调语气。汉语对译为“也者”“者”“着”等不同形式。例如：

　　译文：因你帮助你父亲收集百姓上头，所以给了你扯儿必名分那般者。（《元朝秘史》第212节）

　　译文：家里安排着家庙似鬼神的礼一般祭奠者。

　　译文：拣着好地面里安葬着。（故宫博物院藏影印本蒙汉合璧《孝经》；元白话《孝经直解》）

　　1.3 蒙古语祈使附加成分与蒙古语指代强调助词的用法区别

　　蒙古语句末的第二、三人称祈使形式与指代强调助词都可汉译为“者”，但使用条件不同。祈使句中一般是首级主体期望或建议次级主体去完成某个动作，动作并未完成。对译的句子中，首级主体就是动作的执行者，往往强调动作的完成，用于完成体。例如：

　　译文：现在皇帝叔叔的圣旨我要听。（《元朝秘史》第275节）

　　译文：现在圣旨听了那般者。（《元朝秘史》第272节）

　　例（3）medetügei是动词mede-的祈使形式，表达期待动作的发生的意愿，意思是“现在皇帝叔叔下圣旨吧”。例（4）动词将来时medemü与指代兼强调词连用，表示的是将来完成体，意思是“现在我就等着听皇帝圣旨那般办了”。

　　蒙古语动词祈使附加成分和句末指代强调助词都可以对译写作“者”，“立此为照者”之“者”究竟是受哪种形式影响形成，需要进一步分析。

2. “立此为照者”之“者”的来源

　　元白话圣旨有一种固定句式“执把行踏的圣旨与了”。其对应的蒙古语形式是。蒙古语副动词义为“拿着”，元代汉语意译为“执把”“把着”“收执”。元代汉语的“执把”有“凭证”“凭照”的意思，这里指“作为凭照着”。形动词yabuqai义为“行走的”，元代汉语意译为“行的”“行踏的”。在 yabuqai结构中，yabuqai本来的“行走”义虚化，表示动作的持续进行，可以灵活翻译为“作的”或“用作的”。

　　（作为执把着/凭照着用的圣旨与了）与“立此为照者”的用法及其在公文中的位置都非常相似。比较句子动词（给）后的祈使成分与指代强调成分，其祈使形式用于期待动作发生的语境，表示“必须给”“希望给”“请求给”等意思，与公文颁发动作已经完成的意思不匹配；中的重复指代前面文书内容表达肯定强调，与文书要表达的写文书、给颁发文书动作完成的意思完全契合。此外，颁发契约文书的动作执行者就是写这个文书的官员或官方机构，即“立此为照”的主语，这与的动作执行者是句子的首级主体之用法相同。因此本文认为元朝契约文书“立此为照者”之“者”并不是受蒙古语祈使用法的类化影响而形成的，其来源更有可能是蒙古语句末指代强调助词。

3.结语

　　蒙古语经历了指示代词“那般”→诺词“同意那般”“是那般”“是”“好”→句末指代强调助词“如此那般者”的发展过程。蒙古语的这些不同用法都借入了汉语，汉语以音近汉字“者”“着”“咱”“嗻”等为其标音。笔者还发现与蒙古语关系密切的元代习用语“则个”也来源于蒙古语（将另文讨论）。这些蒙古语借词在汉语文献中的大量使用，说明蒙古语和汉语曾经历过深度的接触和融合。

　　本文“立此存照者”的“者”还有一些问题需要思考。汉语中历史悠久的助词“者”与蒙古语指代强调助词的用法和意义在两种语言里有重合，有可能存在更复杂的纠葛。汉语的“者”在先秦两汉时就有指代和强调的用法。蒙古语指代强调助词是蒙古语的固有词，还是在元代或更早的时期借用了汉语“者”，也就是说蒙古语借用汉语的助词“者”来意译蒙古语的祈使形式和强调语气。兹事甚大，值得研究。当然也有可能，汉语“者”与蒙古语有共同来源，这是更复杂的研究课题。所有这些问题，都有待于进一步深入研究。

原文刊于《中国语文》2024年第5期

部分参考文献

蔡美彪（编著） 2017 《元代白话碑集录（修订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黑维强 杨青青 2023 《元朝蒙古语影响元明契约文书一例分析——契约文书“立此为照者”之“者”的来源》，《中国语文》第3期。

呼格吉勒图 萨如拉 2004 《八思巴字蒙古语文献汇编》，内蒙古教育出版社。

江蓝生 2013 《近代汉语研究新论》（增订本），商务印书馆。

梁银峰 2017 《从历史来源看古汉语“NP+（之+）VP者”结构的语法性质》，《东方语言学》第2期。

乌兰（校勘） 2012 《〈元朝秘史〉校勘本》，中华书局。

徐征 张月中 1998 《全元曲》，河北教育出版社。

祖生利 2002 《元代白话碑文中助词的特殊用法》，《中国语文》第5期。

作者简介：

任国俊，籍贯内蒙古达尔罕茂明安联合旗。北京语言大学语言科学院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蒙古语文献、蒙汉-满蒙汉合璧文献、北方民族语汉语语言接触。在《中国语文》《民族语文》《汉语史与汉藏语研究》等刊物上发表论文。主持完成国家语委科研项目“德藏吐鲁番蒙古文文献丝路沿线民族文化交流研究”，主持全国高等院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古籍整理项目“元代蒙汉合璧《孝经》及元明白话《孝经直解》整理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