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现代汉语研究室于1981年5月28日至6月2日在北京密云召开了“语法学术报告会”,与会者五十余人,宣读论文十三篇。会上除讨论论文外,并就当前语法研究中的问题交流了看法。会议开得紧凑、热烈,讲求实效。
吕叔湘先生在会议开始和结束时都讲了话。朱德熙先生除了宣读论文外,并就当前语法研究中的方法问题谈了他的意见。
参加这次报告会的大多数是中年人。与会者认为,应该使中年人和青年人多参加一些这类会议,这对锻炼和壮大学术队伍是很有益的。
这次会议的准备工作也比较充分。早在去年10月中国语言学会成立大会期间,就有几位同志商量要召开这样一次会议,并确定了各人的论文题目,随后又几次检查了论文准备的情况。这就使论文的数量和质量有了一定的保证。
吕叔湘在两次讲话里谈到,语法研究可以在三个方面做工作。1,以谈理论为主,包括语法体系的研究,比如弗里斯的《英语结构》;2,以叙述语法现象、语法事实为主,比如赵元任的《汉语口语语法》;3,谈语法规范问题,学校里的语法一般是这一类,再如吕叔湘、朱德熙的《语法修辞讲话》。又谈到,某些语法问题意见分歧,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家,另一方面,是研究对象的性质决定的,我们怎么努力,总会有问题。我们研究的是社会现象,它是不整齐的,很多语言现象都有例外,比如美国语言学家萨皮尔曾说过,每条语法规则都要漏水的。吕叔湘强调,需要把云顶集团的力气花到研究语法事实的工作上去,科学研究的通例是,搞理论的比例总是少数,做实验的是多数,这样才能配合起来。
十三篇论文涉及各个方面,简介如下:
朱德熙:《指称、陈述和名词化》。文章不同意主宾语位置上的动词和形容词转为名词的说法。认为汉语里谓词性成分转为名词性成分都有形式标记。在现代汉语里,最重要的标记就是“的”,在古代汉语里,与“的”相当的名词化标记有“者”“所”“之”三个。“者”加在动词或形容词之后造成名词性成分,“所”和“之”加在主语和谓语之间,使主谓结构转化为名词性成分。文章指出,从语义上看,名词化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自指的,例如英语形容词kind加上名词后缀_ness之后造成名词kindness,kindness与kind意义基本相同,只是词类不同。一种是转指的,例如英语动词write加上名词后缀-er之后,意义由动作转为指动作的施事者。古汉语的“所”属于转指类型,“之”属于自指类型,“者”和现代的“的”既能转指(仁者乐山/开车的),也能自指(仁者人也/开车的技术)。文章指出,动词和形容词在主宾语位置上出现时可以表示两种不同的语法范畴,一是指称,二是陈述。前一种类型的主宾语可以用“什么”指代(什么有意思?唱歌有意思。/看什么?看下棋)。后一种可以用“怎么样”指代(怎么样好?去好还是不去好?/打算怎么样?打算回老家)。文章认为,汉语的动词、形容词可以直接充任主宾语(印欧语不可能),而且在主宾语位置上时既可以表示指称,也可以表示陈述(印欧语的动词、形容词只有名词化以后才能充任主宾语。因为名词化了,所以只能表示指称,不能表示陈述)。这是汉语和印欧语语法构造上的重要区别之一。
陆俭明:《“的”字结构和“所”字结构的指称转移》。文章认为“的”字结构和“所”字结构是现代汉语里常用的两种指称事物的句法结构,详细讨论了这两种句法结构处于非定语位置上时各自指称的范围和条件,并对比分析了“所”字结构和“的”字结构,指出了它们之间的重要区别,从而对有些语法论著中所持的“所”在现代汉语里是“可有可无的”,“所”字结构是“没有生命力”的看法提出了异议。文章还对“那红红的是杜鹃花”里的“红红的”指称事物这一现象进行了分析。文章最后说明了“的”字结构和“所”字结构的指称特点:1,“的”字结构和“所”字结构都表示指称,但都表示转指。2,“的”字结构和“所”字结构跟名词有相同的一面,又有不同的一面。3,不宜把“的”字结构和“所”字结构指称事物这一现象看作省略现象,而应看作汉语句法平面上的一种指代现象。
孟琮:《北京话的拟声词》。文章分三部分。(一)拟声词的构成和分类。1,按语音结构分类。A式:单音节拟声词,如“唰”。可叠用一次或多次,如“唰唰唰唰下起雨来”。AB式:双音节拟声词,如“扑通”。都可重叠为ABAB式,如“扑通扑通”。部分可重叠为ABB式,如“扑通通”。A+B式:双音复合拟声词,有二十多个,如“丁当”“劈啪”。可重叠为AABB式,“丁丁当当”。A+B式的两个音节声母相同(或有对应关系,如“哜咔qī k”),前音节韵母的元音是i,后音节韵母的元音是a或u。ABCD式:如“劈腾扑通”“叽哩呱啦”,A与C,B与D是双声,韵母CD与AB也有对应关系。ABCD式的变体较多,如声母的辅音b和p,d和t, j和q等可互相换用。2,按内容分类:普通拟声词,大部分拟声词属此类,多读阴平声。动物鸣声(及摹仿其他较特殊的声音),声调不限于四声。吆喝动物声,人对动物发出的信号,类似叹词,如吆喝牲口的声音。(二)语法功能。经常作插入语,如“啪!远处响了一枪”。作状语,如“嘡〔的〕一脚”,“水哗哗地往外流”。作定语,如“的声音”。作动词,如“滴哒一点油”。(三)结语。1,拟声词仍是语言符号,它主观地抽象地摹仿自然界的各种声音,各种方言之间不同,各种语言之间也不同。2,构成拟声词的语音是有限的,不是北京话的所有音节都能构成拟声词。3,拟声词的语音超出北京话语音系统,如pi,tung,ding等。4,拟声词可使语言生动,但表达的意思不多。
詹开第:《曹禺剧作的语言风格》。文章以《雷雨》《日出》《北京人》为例,从选词造句两方面探讨曹禺剧作的语言风格。分四个方面:(一)排比、反复。剧作中大量运用这种修辞格式以求得语言的整齐美。排比数量之多,结构之长,在五四以来的剧作中,是最突出的,这使曹禺剧作的语言节奏均匀,上口悦耳,具有民族特色。(二)句式富于变化。1,词序的变化。如:表受事的名词置于句首或动词前,修饰语后置,回文,错位等。2,主语的异同隐现。(三)运用语言“变异”。这指语言运用上违反常规的地方,语音、词汇、短语、句子都可以有变异。变异的目的在于造成突出,从而增强表达效果。(四)人物语言的个性化。在塑造不同人物形象时,选择了具有不同色彩的词汇和不同表达作用的句式。从词汇看,塑造一个高自位置的人物,用词求雅,塑造一个性格粗鄙的人物,用词趋俗;塑造一个纯洁、善良的人物,使用赞美性词汇,而塑造一个居心叵测的人物,使用批判性词汇。从句法看,在刻画一个思想空虚、行动懒散的人物时,多用零散、破碎的句子,而塑造一个思想细密的人物时,使用的句子则很完整;塑造一个思想单纯的人物时,使用的句子比较简单,而刻画一个内心世界复杂的人物时,使用的句子也较繁复。文章选用蘩漪、周冲、顾八奶奶、李石清、曾文清、江泰六个人物的语言来分析。
范继淹《汉语语法结构的层次分析问题》。文章讨论了如何切分汉语语法结构的层次。四十年代至五十年代,美国描写语言学各冢提出了切分层次的各种标准:根据语感,根据语音,根据意义,根据语法特点。其中根据语法特点切分又有各种不同的方法:结构交接点切分法、替代法、扩展法、概率计算法等。这些标准对汉语是否有效?如何应用?唯一的检验办法是实践。不通过大量的反复的实践,绝不能轻率地下结论。文章用较多的语言事实,对这些标准逐一进行了检验。结果表明,这些标准对汉语语法结构的层次分析有一定的效果,能够分析相当一部分汉语语法的基本结构,但是对某些特殊结构却难以处理,例如长串的名词组合,动词组合,兼语式,动宾结构中间插入“的”字或特殊的“的”字短语,等等。根据汉语本身的特点,作者提出了自己的标准——并列扩展法。用此法可以处理较多的汉语语法结构,但也存在着一些尚待解决的问题。文章最后指出,不能因为目前尚未找到完善的标准就否定汉语语法结构的层次分析,正如不能因为一时尚未找到划分词类的标准就认为汉语无词类一样。任何科学方法、科学标准都有一个长期探索和实践的过程,唯有在实践和探索的长河之中才能有所肯定,有所创新。
邢福义:《云顶集团:句型》。文章分七个问题。(一)句子的基本类型。一是结构型,二是语气型。(二)句子的层次组织。一般的句子具有结构核,结构层和语气层。(三)句子的结构层和结构核。结构层围绕着结构核层层发生组合关系,结构层的出现有一定的顺序,对结构层的剖析有一定的程序。(四)句子成分。有五组:一是主语和谓语,二是动作语和宾语,三是定语和中心语,四是状语和中心语,五是补语和中心语,此外还有一种独立语。各组的甲成分和乙成分是并列概念,组成某种结构,可以单独成为某种类型的句子,也可以是比较复杂的句子里的一个成分;各组成分之间,甲组的成分和乙组的成分不是并列概念,常有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五)句子成分和句子层次的关系。句子层次和句子成分有时重合,有时不是一回事。跟句子层次重合的句子成分是层次成分。(六)句型的建立。句子的语气型为句子的语气层所规定,句子的层次成分可分为质成分和一般成分,句子结构型的基本模式为句子层次成分中的质成分所决定。(七)句型的描述。先把句型分为单核句型和多核句型,接着根据一定的标准按照句型的种属关系一级级地往下描述,图示出汉语的句型系统。
史有为:《语素和句子之间的语法单位》。文章主要探讨了汉语的语法单位系统,分五个问题。(一)汉语的词与印欧语的词不同,汉语的语素和词的转化是灵活的,二者的界限很难划清。词和短语之间的界限也是模糊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可以取消“词”,而用短语来概括。各个语法单位之间都存在一些中间状态单位,所建立的语法单位是顿变的。根据顿变性,这些中间状态单位,应归入原单位中的某一级。(二)对语言片段可以分别从语源角度和共时角度来分析。从共时角度看,“俱乐部”“嬉皮士”都是三个语素,“狼狈”“凤凰”都是两个语素,甚至“蝴蝶、蜘蛛、慷慨”都应认为是两个语素,“蝴、蜘、慷、慨”可以称作“准语素”,它们是临近非语素的特殊语素。(三)划分词和短语时应把“能否扩展”这一标准贯彻到底,同时应使用系连类比的方法观察其系统性。如“羊肉”存在两个系统:一是“羊肉、虎肉、豹肉、驼肉”,一是“羊肉、老虎肉、豹子肉、骆驼肉”。前者不能扩展,是词;后者可扩展,是短语。(四)根据以上几项原则来分析“离合词”,必须承认“睡觉、鞠躬、结婚”是临近词的特殊短语。“觉、鞠、躬、婚”是一种临近不成词语素的特殊粘附词,只具有极窄的结合面,可称为“准词”。(五)介词短语具有陈述功能,可以充当谓语和分句,如“列宁在十月”“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们都要坚持战斗”。
饶长溶:《谈谈胡裕树主编〈现代汉语〉(修订本)的析句方法》。文章认为修订本析句方法是成分分析同层次分析相结合、以成分确定句法关系、用层次统摄句子分析,可以称为成分层次分析法。《现代汉语》1961年本的析句法基本上同中心词分析法相仿,句子成分与层次脱节,认识同方法不一致。修订本运用了成分层次分析法,认识同方法比较一致,在教学上也比较简便可行。修订本在句法分析上也还有一些问题值得探讨,比如分析动宾词组前有修饰成分时,认为有的修饰成分是修饰动词的,有的是修饰整个动宾词组的,又说,不论是哪种情况,整个的组合是动宾结构,不是偏正结构。这样处理,教者、学者不易理解,也不好掌握。又比如,云顶集团:汉语句型的划分,主谓句是根据谓语构成成分来确定下位句型的,原则明确,层次分明。但是,如果不兼顾主语的情况,教材上提到的“把”字句、“被”字句就划分不出来。
李临定:《“是”字句》。文章讨论了“是”字句各种格式的结构特征。对“名+是+名”句式,描写了五种类型的等同情况及变换条件。对“名+是+动”句式,描写了对某些状语“是”只能在它的前边,如“哪一行他是好好地干过?”而对另一些状语则可前可后,但句义不同,如“他是昨天走了:他昨天是走了”。对“名+是……的”句式,根据“……的”的后边能否添加某种名词性成分和前边能否添加数量成分,分为三种类型,其中不包括“名(受)+名(施)+是……的”句式,后者可以作如下变换:这本书我是从西单买的”?“我是从西单买的这本书。文章比较了“名+是+名”和“名+是+动”两种句式,认为其中“是”的性质基本上是一致的。文章认为“是”和一般的动词有许多共同的特点,但也有不同,主要是“是”对其后动词的功能缺乏限制的能力,而动词有这种能力,比较:你是看不看:*你喜欢看不看。文章还描写了“是”的弱化和强化现象。弱化:轻读,可以省去;强化:重读,不能省去。强化并有升格表述中心的作用,如“这一回我是第二次去天津”,表述中心在“是第二次”,可以变换为“这一回我去天津是第二次”。
刘月华:《状语的分类和多项状语的顺序》。文章根据状语的语法意义及在句子中的作用分为限制性的与描写性的两类。(一)限制性状语又分为:1,表示时间(时间词、介词短语、副词);2,表示语气(副词,如“难道”“明明”);3,表示目的、依据、关涉、协同(介词短语);4,表示处所、空间、路线、方向(处所词、介词短语);5,表示对象(介词短语);6,起关联作用的及表示否定、重复的副词。(二)描写性状语又分为:1,描写动作、变化;2,描写动作者动作时的情态。后者在语法结构方面属于谓语部分的修饰成分,但在语义上与动作者之间存在表述关系。文章并对《雷雨》等几篇作品中各类状语及某些语法特征出现的频率作了统计。(三)文章认为多项状语的顺序大致如下:1,表示时间、语气的状语;2,描写动作者动作时的情态的状语;3,表示目的、依靠、关涉、协同的状语;4,表示处所、空间、路线、方向的状语;5,表示对象的状语;6,描写动作、变化的状语。但是这种顺序有一定灵活性。
范方莲:《程度副词》。文章从分析归纳语言材料出发,试图说明程度副词修饰形容词的种种复杂情况。文章指出,有些词过去一般看作是其他词类的,应该属于程度副词,如“今天比昨天冷得多”中的“多”,是副词,不是形容词,和“吃得多”中的“多”不同,后者是形容词。并进而说明有些程度副词修饰形容词应该分化为两个,一个是凝固格,一个是自由格,前者不能用其他程度副词替换,后者可以,两者的语法功能不同。文章的后半部分论证了不同的程度副词用法上的不同,以程度副词修饰形容词用于“是……的”和“不是……的”框架为例,可以有A,B, C,D四种不同的适应情况。
于根元:《云顶集团:动词后附“着”的使用》。文章着重分析了《敦煌变文集》《儿女英雄传》和现代汉语里动词后附“着”使用的一些差异,指出:《敦煌变文集》里动词后附“着”出现不超过七十次,而“埋着地中”“抛着丛林之中”的格式已发现十例。这在《儿女英雄传》里也有发现,如“拉着东边来站着”。《红楼梦》里“随便睡着在床上”的格式,《儿女英雄传》里也有,如“揽着在怀里睡”。以上述例句和其他有关材料为据,文章认为,可以转换成“在+方位处所词语+动着”的“动+在+方位处所词语”里的“动”,隐含有后附“着”。文章还指出,《敦煌变文集》里已有表示正在进行或持续的“在+动”式,如:“燕岂在称扬?”这种格式直到五四前后开始又见,值得注意。
龚千炎:《论几种表示强调的固定格式》。文章主要论述“谁(什么、哪儿、怎么)……也/都”“一……(也、都)不/没有”“(连)……也/都”等固定格式。分三部分:(一)综合考察这些格式的特点。指出它们是汉语表示强调的固定框架,是整体化的、凝固了的结构。这种结构的内部关系一般是主谓,较少的是偏正,也有的是其他类型。并指出“也”和“都”在框架里起的是关联作用,是关联词语。(二)分别考察这些格式,尽可能详细描写这些凝固结构的语法特点。如它们各是什么样的结构类型,各有什么语法特点,各是从什么角度去表示强调的;它们在句中一般充当谓语,有的经常充当补语,同时也都能充当其他句子成分;“也”和“都”两头的种种情形;“也”和“都”的异同,以及这些凝固结构之间的异同;大主语“潜化”和“隐含”的种种情形,以及大主语、小主语、宾语之间的种种不同情况。(三)从连贯性话语中去考察具有这些凝固结构的句子,具体地描写它们在运用中的种种情形:类型、特点、条件和它们的异同。
(原刊于《中国语文》1981年第05期)